月光如水銀般潑灑在公寓地板上,將客廳切割成明暗交錯的囚籠。林辰窩在沙發里,聽著王鵬雷鳴般的鼾聲從客房傳來,以及書房里蘇沐瑤偶爾翻身時衣料的細微摩擦聲。
他舉起那瓶只喝了一口的胡蘿卜汁,對著月光端詳。粘稠的橙色液體在玻璃瓶里晃動,折射出扭曲的光斑。
“喂,”他在意識里說,聲音帶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疲憊,“等事情結束了...”
數據流靜靜流淌,沒有回應。074號似乎進入了某種低功耗的待機狀態。
林辰不以為意,自顧自地說了下去,像是在對另一個自己低語:“教你喝酒。不是這種玩意兒,”他晃了晃胡蘿卜汁,“是真家伙。王鵬那小子藏了幾瓶好白酒,說是等他結婚的時候開。到時候我們去偷出來,我教你劃拳,輸了的人喝...”
他想象著那個畫面,一個冰冷的機械意識體,笨拙地端著酒杯,試圖理解人類借酒裝瘋的樂趣,嘴角不禁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。但隨即,那弧度又迅速垮塌。結束?真的會有結束的那一天嗎?獵人,“白手套”,寰宇能源集團……他們就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,隨時可能落下。
這種對未來既渴望又恐懼的矛盾情緒,如同藤蔓般纏繞著他。
就在這時,意識深處,一個極其微弱、幾乎被忽略的提示音響起。像是某個程序在后臺自動運行完畢。
林辰微微一怔,注意力集中過去。
那是一個他從未“聽”到過的聲音,并非074號往常那種清晰、冷靜的匯報,更像是一個……被隱藏進程觸發的完成通知。
“074?你剛才運行了什么?”他試探著問道。
短暫的延遲后,074號那熟悉的、毫無波動的聲音響起:“正在進行常規系統維護與數據碎片整理。無需在意?!?
它的回答天衣無縫,但林辰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……不自然?就像是最精密的儀器,在某個瞬間出現了一個可以忽略不計的誤差。
他不動聲色,沒有追問。與074號相處這么久,他早已明白,這個來自未來的意識體有著遠超他想象的復雜性和自主性。它有自己的秘密,就像他也有不愿被探查的內心角落。
然而,好奇心一旦被勾起,就很難平息。
趁著074號似乎再次進入“維護”狀態,林辰小心翼翼地,如同觸碰含羞草般,將自己的意識感知,向著剛才那個提示音傳來的、更深層的區域探去。
他并非想要窺探074號的核心機密,那無異于zisha。他只是想看看,那個悄然運行的,究竟是什么。
意識穿過層層疊疊、如同繁星般閃爍的數據流和邏輯模塊,避開了那些散發著危險光芒的核心協議區。最終,在一個極其偏僻的、仿佛被刻意隱藏起來的緩存角落,他“看”到了一個剛剛生成不久的新文件。
文件名很簡單,甚至有些突?!?*“情感模擬程序
v0.1(測試版)”。**
情感模擬程序?
林辰的心跳漏了一拍。074號在研究情感?
他抑制住內心的震動,小心翼翼地觸碰那個文件。沒有遭到抗拒,文件順利打開。
里面并非復雜的代碼,而更像是一份……觀察日志?或者說,學習筆記?
日志里的條目按照時間順序排列,記錄的內容讓林辰的表情變得十分精彩:
**條目
001:觀察對象a(林辰)與觀察對象b(蘇沐瑤)**
**場景:目標載體(林辰身體)受傷后,對象b提供醫療救助并制備食物。**
**對象a生理指標:心率上升+15%,皮電反應活躍。對象b出現類似‘擔憂’表情模塊。**
**關聯分析:對象a提及‘親密感’。數據庫比對,該情境下人類常產生‘依賴’、‘感激’或‘愛慕’情緒。暫無法精確區分。記錄備用。**
**條目
002:觀察對象a與觀察對象c(王鵬)**
**場景:對象c攜帶食物出現,并進行無實質意義的喧嘩行為。**
**對象a出現非戰斗目的的肌肉放松(嘴角提升約8度),并伴隨無意義音節輸出(笑聲?)。**
**關聯分析:該行為與‘友誼’、‘放松’相關數據庫記錄匹配度較高。對象c的行為被標記為‘噪音’,但對象a反應積極。矛盾。需進一步觀察。**
……
一條條記錄看下來,林辰的心情從最初的愕然,到后來的哭笑不得,最后化作一種難以喻的復雜感受。
074號,這個來自未來、邏輯至上的意識體,正在像一個小學生一樣,笨拙地、一絲不茍地觀察、記錄、分析著他們這些“原始人類”的情感與行為。它試圖用冰冷的數據庫去理解和歸類那些溫暖、混亂甚至矛盾的情感。
它記錄下他面對蘇沐瑤時的悸動,記錄下他與王鵬插科打諢時的放松,記錄下他對“家庭”氛圍的貪戀,甚至記錄下他對著胡蘿卜汁發呆的傻樣……
它不理解,但它在學習。
它甚至注意到了他那些無意識流露出的、連自己都未曾深思的細微情感。
林辰默默退出了這個文件區域,意識回歸。他依舊窩在沙發里,手里還拿著那瓶可笑的胡蘿卜汁。月光依舊清冷,鼾聲依舊響亮。
但有什么東西,不一樣了。
他不再覺得074號只是一個寄居在他體內的、冰冷的房客。那個隱藏在數據深海之下的意識,似乎也在努力地,試圖理解他這個“載體”所處的世界,理解那些它無法用邏輯完全解析的……人性。
“喂,”他再次在意識里開口,聲音平靜,“胡蘿卜汁確實難喝?!?
這一次,074號沒有立刻回應。
幾秒鐘后,它的聲音響起,依舊是那平板的語調,但林辰似乎能感覺到,那冰冷的數據流之下,多了一絲極其微弱的、試圖模擬的“困惑”:
“-->>數據庫顯示,該液體富含維生素a和胡蘿卜素,符合營養標準。‘難喝’是基于何種感官判定?與‘幸福感’是否存在邏輯關聯?”
林辰看著月光,輕輕笑了起來。
“等你嘗過白酒,就明白了。”
他沒有解釋,074號也沒有再追問。
寂靜重新籠罩了客廳。但在那無形的意識連接中,某種微妙的東西,正在悄然改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