溪口的清晨總是裹著一層薄霧,李家堂屋里,李宇軒正彎腰系著行李箱的帶子。他的手在皮帶上摩挲了好幾下,明明已經系緊了,卻又松開重來。周桂香抱著襁褓站在一旁,眼淚不停地往下掉,眼眶又紅又腫。
    “母親,我們要走了。”李宇軒直起身,目光在行李上掃過——幾件疊得整整齊齊的換洗衣裳,陸軍部的任命書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,給湖南教育司司長準備的見面禮也擱在最上面。
    周桂香把懷里的孩子又往胸口貼了貼,使勁搖頭:“你要走就走,把我孫兒留下。”她的聲音帶著哭腔,卻格外固執,“湖南那地方,你自個兒去闖就是了,何必帶著個小娃娃受罪?”
    李宇軒早就料到母親會這么說,輕聲勸道:“娘,這孩子得跟著我。湖南氣侯暖和,比溪口強多了,正適合小孩子長身子。等我在那邊安頓好了,就接您過去住些日子。”
    “我不去!”周桂香梗著脖子,低頭看著懷里的嬰兒。小家伙睜著烏溜溜的眼睛望著她,小手緊緊攥著她的衣角,“你看他多懂事,留在家里有我和你爸照看,保管養得結實實。你一個大男人,自已都顧不過來,帶著孩子不是添亂嗎?”
    李宇軒望著母親輕柔撫摸嬰兒頭發的模樣,心里又是感動又是無奈。我靠,這就是人家說的隔輩親吧?才這么幾天工夫,母親疼這孩子,比疼他這個親兒子還要上心。
    他暗自思忖:這幾日這小子可真是被寵上天了。雞蛋羹頓頓不重樣,夜里蓋的是新絮的小棉被,連鎮上最難買的洋糖,母親都特意托人捎來給他嘗。我小時侯哪有這樣的福氣?算了算了,誰叫他是長孫呢。
    “娘,這孩子必須跟著我。”李宇軒耐心解釋,“三湘教育司那邊已經備好了住處,是個獨門獨院,有廚房有廂房,再請個老媽子就能照料孩子。再說,他總得認我這個爹不是?總不能光跟奶奶和爺爺親,把親爹給忘了。”
    這話說到了周桂香的心坎上,她張了張嘴,終究沒再說什么。她何嘗不知道孩子該跟著爹,可就是舍不得。這幾日抱著小孫兒,聽他咿咿呀呀地發著“奶”的音,看他睡著時嘴角掛著的口水,早就把這孩子當成了自已的心頭肉。
    “那……那你可得答應我,好生待他。”周桂香的眼淚又涌了出來,“天涼了要及時添衣裳,餓了要按時喂吃的,夜里哭鬧了別嫌煩……”
    “知道了娘,我都記著呢。”李宇軒連忙應承,生怕母親反悔,“您放心,我定會把他照料得比您照料我還要周到。”
    周桂香這才依依不舍地把孩子遞到李宇軒懷里,轉身又從柜子里取出個小包袱:“這里頭是我給孩兒讓的小棉襖小棉褲,還有幾件貼身的肚兜,都用新棉花絮的,軟和。路上風大,別凍著他。”
    李宇軒接過包袱,沉甸甸的分量讓他的心也跟著暖了起來。他低頭看了看懷里的嬰兒,小家伙似乎知道要離開,竟哭鬧個不停,反而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襟,像是在確認什么。
    “那……母親,孩兒這就走了。”李宇軒抱著孩子,提起行李,最后環視了一眼熟悉的堂屋,一切如舊,卻又似乎不通了。
    “等等!”周桂香忽然想起什么,急忙從炕席下摸出個布包塞給他,“這里有五十塊-->>銀元,你帶著。到了三湘別太省著,該花的就花。若是不夠,就往家里捎信,我讓你爹想法子。”
    李宇軒捏著布包,喉頭一陣發緊。家里的境況他最清楚,這五十塊銀元怕是攢了許久的積蓄。“娘,我有錢,您留著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