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記
新試學堂的日子像檐角漏下的雨,一滴一滴,把原本跳脫的蔣銳元慢慢磨出了些沉穩的模樣。他不再天天想著溜出去摸魚,外文課雖然還是頭疼,卻能硬著頭皮跟著念幾句。格致課上,甚至會拿著放大鏡認真觀察昆蟲翅膀的紋路。李宇軒看在眼里,心里直犯嘀咕:這難道就是新試學堂的魔力?還是說,這小子真的長大了?
變化是從顧青濂講革命那天開始的。
那天下午的修身課,顧青濂沒講課本,而是站在黑板前,用粉筆寫下三個大字:孫終山。
這位孫問先生,老頭的聲音比往常更激昂,眼鏡后的眼睛閃著光,正在海外奔走,號召天下有志之士,推翻帝制,建立共和!他說,天下者,天下人之天下,非一人之天下也!
教室里鴉雀無聲,連最調皮的學生都屏住了呼吸。推翻帝制這四個字,在當時不啻于驚雷,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。
顧青濂又講了孫終山組織的幾次起義,講羊城,講惠州,講那些為了共和二字拋頭顱灑熱血的年輕人。他越講越激動,拿起粉筆在黑板上重重寫下驅除韃虜,恢復中華,創立民國,平均地權十六個字,粉筆末簌簌落下,像在撒一場莊重的祭奠。
蔣銳元坐在后排,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面,眼神卻異常專注。李宇軒偷偷看他,發現他嘴角緊抿,眼里那股桀驁的光,似乎被什么東西點燃了,變得更加熾烈。
下課鈴響時,顧青濂合上書,說了句讓所有人記了一輩子的話:諸位生在這亂世,是不幸,也是幸。不幸在于流離失所,幸在于能親手改寫這世道。愿你們將來無論走哪條路,都別忘了今天聽到的共和二字。
那天晚上,回到住處(王才玉特意在縣城租了間小院,讓兩人住得近些),蔣銳元沒像往常一樣倒頭就睡,而是找出個嶄新的藍布本子,坐在油燈下寫寫畫畫。
李宇軒端著洗腳水進來,見他這模樣,嚇了一跳:勿是少東家,你咋還寫日記啦?
蔣銳元頭也沒抬,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:宇軒,這你就不懂了。我是為了自我反思與情緒宣泄才寫的。你看,白天顧先生講孫問先生的事,我心里總覺得堵得慌,寫下來就舒坦多了。他頓了頓,抬頭看李宇軒,平常你也多寫寫,把心里想的記下來,說不定能想明白很多事。
好的,少東家。李宇軒嘴上應著,心里卻翻了個巨大的白眼。
靠,不愧是被后世戲稱日記狂魔的常凱申,這愛好來得夠早的。他忍不住腹誹:正經人誰寫日記?。空l能把心里話真寫在日記里?寫出來的能叫心里話嗎?怕是凈撿著好聽的寫吧。
他湊過去想看看寫了啥,蔣銳元卻趕緊合上本子,警惕地看著他:偷看別人日記是小人行徑。
誰稀得看。李宇軒撇撇嘴,放下洗腳盆,我就是好奇,你白天聽顧先生講革命,咋那么入神?
蔣銳元重新打開本子,筆尖懸在紙上,眼神飄向窗外的夜空:顧先生說,孫問先生在海外招兵買馬,要打回來推翻朝廷。你說,那得是多大的膽子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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