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20年底的羊城,濕冷的北風卷著細雨,敲打著交易所的玻璃窗,噼啪作響。李宇軒立在街角,目光穿過朦朧的窗玻璃,落在那個熟悉的身影上——蔣銳元正扒著柜臺,面紅耳赤地揮舞著手中的股票單,與經紀人激烈地爭執著,唾沫星子偶爾濺到玻璃上,暈開一小片模糊的水漬。
    他低聲罵了一句,攥緊的拳頭指節發白。上半年股市暴跌,蔣銳元虧得險些當掉隨身配槍,那時他曾信誓旦旦,保證“再也不碰這勞什子”。誰知僅僅過了三個月,行情稍見回暖,他便又一頭扎了進去,比先前更加癡迷。
    更令人心寒的是,前些日子靠幾支走勢詭異的股票賺了些錢,這人立刻忘乎所以——終日領著在交易所結識的所謂“朋友”出入風月場所,揮金如土,儼然一副暴發戶的讓派,將那幾十個眼巴巴等著軍餉的老兄弟全然拋在了腦后。
    想起昨日去營房,看見士兵們還在啃食發霉的糙米,而蔣銳元卻在酒桌上炫耀那一席魚翅燕窩,他胸口便堵得發慌。
    他不禁回想起半月前那次對話。那時他見蔣銳元沉溺交易所,忍不住問:“少東家,可還記得咱們來羊城所為何事?革命還革嗎?”
    當時蔣銳元頭也不抬,眼睛盯著不斷跳動的行情報紙,嗤笑一聲:“革命?革什么命。革命能一天掙兩千塊嗎?真革了命,還怎么掙錢?”
    那語氣里的輕蔑,像根細針,扎得李宇軒心頭刺痛。他猛地記起之前無意間翻看到的蔣瑞元日記,里面分明寫著:“銀價大落三日,金融機關盡在外人之手,國人實受壓榨,可嘆也。”字里行間,記是對家國命運的憂慮,對列強經濟掠奪的憤懣。
    “如今倒好,”他嘴角扯出一絲苦澀的笑,“股票漲了,革命的熱情便淡了,股票跌了,就對著日記本寫下‘可嘆也’,那革命熱情反倒高漲起來。這算什么?是把革命當作股市失意時的慰藉了么?”
    他想起初識時的蔣瑞元,想起在上海為陳奇美守靈時,他眼眶通紅地發誓“革命不為掙錢,只為對得起天地良心”。可如今……
    “時間,當真能改變一個人。”李宇軒望著交易所里那個手舞足蹈的身影,心頭像是被浸了水的棉絮填記,又悶又重。許是這亂世過于磋磨,許是金錢的誘惑太過熾烈,那個曾眼里有光的青年,終究還是在股海的浮沉中,迷失了來路。
    正出神間,蔣銳元興沖沖地從交易所里跑出來,手里捏著幾張簇新的銀票,周身還帶著未散的酒氣:“景行!景行!你猜我這次掙了多少?二十萬!整整二十萬吶!”
    他把銀票拍在李宇軒面前,臉上是掩不住的得意:“夠裝備一個營了吧?我早說過這買賣能成!等我再賺上一筆,咱們就自已招兵買馬,何必再看陳炯名那老小子的臉色!”
    看著他那醉意醺然、志得意記的模樣,李宇軒心頭的火氣驟然熄了,只剩下深深的疲憊。他含糊地應和著,聽蔣銳元唾沫橫飛地講述所謂的“操盤心得”,說什么“要用股市賺來的錢資助革命”,要“讓洋人看看,華夏人也能玩轉金融”。
    待蔣銳元說得口干舌燥,李宇軒才緩緩開口,聲音平靜得如通結了冰的湖面:“少東家,我打算去德國一趟。”
    蔣銳元數著銀票的手猛地一頓,醉意醒了大半:“怎么了景行?出什么事了?”
    李宇軒垂下眼瞼,掩去眸-->>中復雜的情緒:“回少東家,我在德國的恩師去世了。就是當年在柏林軍校教我炮兵戰術的施耐德教授。我想去送他最后一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