濰縣的夏天來得格外早,兵工廠的車間里熱氣蒸騰。李宇軒蹲在機床旁,正專心校準迫擊炮,忽然聽見門簾掀動的聲響。抬頭一看,先生穿著件褪色的舊短衫走進來,面色比窗外的天色還要陰沉。
    “景行,”先生的聲音有些沙啞,他在李宇軒身邊蹲下,“若是我的結拜大哥死了,他待我恩重如山,你說我該不該去替他收尸?”
    李宇軒手中的鐵鉗頓了頓,幾點火星濺落在冰冷的地面上。他看見先生通紅的眼眶,心頭不由得一緊:“自然該去。生死之交,豈能坐視不理?”
    先生的指節攥得發白,青筋在手背上凸起:“好,有你這句話就夠了。”
    “少東家,究竟出了什么事?”李宇軒放下工具,不祥的預感在胸中翻涌。先生的結拜大哥,他只聽說過其中一位——在滬上主持革新事務的陳其昭。
    “剛傳來的消息。”先生的喉結滾動了一下,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,“陳大哥在租界遇刺身亡。我要去滬上,替他收殮。”
    李宇軒倒吸一口涼氣。陳其昭是革新團l在滬上的骨干,這場刺殺絕非偶然,背后必定牽扯著舊勢力的暗涌。此時前往滬上,無異于自投羅網。
    可看著先生眼中不容動搖的執拗,他將勸阻的話咽了回去,默默提起墻角的配槍:“少東家去哪兒,我就跟到哪兒。”
    三日后,滬上租界的一處石庫門宅院內,空氣凝重得仿佛凍結。陳其昭的遺l停放在正堂中央,一面青天白日旗覆蓋其上。幾個通志肅立四周,臉上既有悲戚,又難掩惶惶——誰都知道,兇手尚未落網,此刻露面,隨時可能招來殺身之禍。
    “少東家,打算將陳先生安葬在何處?”李宇軒壓低聲音問道,右手始終按在腰間的槍套上,警惕地留意著門外的動靜。
    先生紅著眼圈,將三炷香緩緩插入爐中:“先回家,讓大哥落葉歸根。”
    然而次日,先生卻讓出了一個令所有人愕然的決定——要在滬上設靈堂,公開接受吊唁。
    “少東家,這未免太過冒險了。”李宇軒急得將他拉到廊下,“眼下風聲鶴唳,舊勢力的眼線遍布全城。在此時設靈公開吊唁,豈不是自曝行蹤?”
    先生凝視著堂中那張黑白相片,聲音低沉卻堅定:“景行,大哥待我恩通再造。當年我在滬上舉事,是他傾囊相助購置軍火;我被官府追捕,是他冒險將我藏匿在租界。如今他遭此橫禍,我若連個像樣的靈堂都不敢設,日后九泉之下,有何顏面見他?”
    他轉過身,灼灼目光直視李宇軒:“你若還認我這個兄弟,就莫要再勸。”
    靈堂設了三天,前來吊唁的人不算多,卻都是真心實意的通志。有帶著家伙前來護衛的幫會弟兄,有冒險從舊軍營溜出來的舊部,甚至還有幾位須發皆白的老先生,顫巍巍地在遺像前躬身行禮。
    三日后,他們悄悄將陳其昭的靈柩送上返回浙江的客輪。船駛出黃浦江時,先生獨自立在岸邊上,望著迷蒙的江面,久久不語。-->>
    回到滬上不過數日,一封南方來信送到了兵工廠。先生拆閱后,將信紙遞給李宇軒:“先生來信,讓我接手陳大哥的舊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