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喂,喂,親愛的,大叔。”娜塔莎用那哀求的嗓音哼哼起來,仿佛她的生命以此為轉移。大叔站起來,仿佛他身上有兩個人,其中一人對快活的人露出嚴肅的微笑,快活的人卻很認真地做出一個幼稚的起舞動作。
“喂,侄女!”大叔喊了一聲,他向娜塔莎揮了揮那只停奏和弦的手。
娜塔莎扔下披在她身上的頭巾,向大叔面前跑去,她雙手叉腰,聳聳肩膀,停步了。
這個受過法籍女僑民教育的伯爵小姐在什么地方,什么時候和怎樣從她呼吸的俄羅斯空氣中吸取了這種精神?而且從中獲得了老早就應受到pasdechable排擠的舞姿?但是這種精神和舞姿正是大叔向她企求的、無可效法的、未經研究的俄羅斯精神和舞姿。她一停下。就向大夥兒微微一,顯得莊嚴而高傲、狡黠而愉快,尼古拉和所有在場的人最初都擔心她做得不太對頭,但是這種擔心消失了,他們都在欣賞她呢。
她做得恰如其分,而且是這樣準確,完全準確,以致阿尼西婭·費奧多羅夫娜立即把那條她非用不可的手絹遞給她,透過笑聲,阿尼西婭的眼淚奪眶而出,她一面瞧著這個苗條的風姿優美的伯爵小姐,而這個小姐顯得陌生,她身穿綢緞和絲絨衣裳,而且很有教養,她竟擅長于領會阿尼西婭身上的一切,以及阿尼西婭的父親、嬸嬸、大娘,每個俄羅斯人身上的一切。
“嘿,伯爵小姐,——正當的事情,可以去干!”大叔跳完舞以后,面露愉快的笑意說。“啊,侄女呀!只希望給你選個呱呱叫的丈夫,——正當的事情,可以去干。”
“已經選上了。”尼古拉微笑地說。
“哦?”大叔疑惑地望著娜塔莎,驚訝地說。娜塔莎含著幸福的微笑,肯定地點點頭。
“還要提他是什么人呀!”她說道。但是她剛剛把話說完,她內心忽然升起了另一種思緒和感情。“當尼古拉說:‘已經選上了’這句話時,他的笑容意味著什么?他對這件事感到高興,還是不高興?他好像在想,假如我的博爾孔斯基不明白我們為什么而高興,就決不會表示贊許的。不,他什么都會明白的。目前他在哪兒呢?”娜塔莎想了想,她的臉色忽然變得嚴肅起來。但是這種表情只持續了一瞬間。“不去想它,也不敢想這件事。”她含著笑意自自語地說,隨即坐在大叔身旁,請他再彈點什么。
大叔還彈奏一支曲子和華爾茲舞曲,然后就沉默片刻,咳嗽幾聲清清嗓子,又唱起他愛唱的獵人曲:
……黃昏瑞雪紛紛下……
大叔像老百姓那樣唱著,他天真地確信,一支歌的全部意義只在于歌詞,曲調會自行產生,而孤單的曲調是不存在的,曲調僅只是為和諧服務而已。因此大叔無意中哼出的這種曲調,如同鳥鳴一般,也是異常好聽的。大叔的歌唱使娜塔莎欣喜萬分。她決定不再學拉豎琴,只要彈奏吉他就行了。
她向大叔要一把吉他,立刻挑選了這支歌的和弦。
九點多種,一輛敞篷馬車、一輛輕便馬車來接娜塔莎和彼佳,還派來三個尋找他們的騎馬的人。一個被派來的人說,伯爵和伯爵夫人都不知道他們在哪兒,心里焦急不安。
他們像抬死尸一樣把彼佳抬到敞篷馬車上,娜塔莎和尼古拉乘坐輕便馬車。大叔把娜塔莎嚴嚴實實地裹起來,懷著前所未有的親情和她告別。他步行把他們送到橋頭,他們要涉水繞過這座不能通行的大橋,他吩咐幾個獵人打著燈籠在前面騎行。
“親愛的侄女,再會!”可以聽見他在黑暗中喊了一聲,這已不是娜塔莎從前熟悉的聲音,而是歌唱《黃昏瑞雪紛紛下》的聲音了。
在他們駛過的村莊可以看到紅色的燈光,可以聞到令人愉快的炊煙的氣味。